coc | 庭师团番外 | The Gardener(的场元中心)

#  事情是这样的。正当我2019年度的正经产出即将挂零的时候,和万能的亲友们组队跑了个团。

#  跑完以后,顺势产生了一场关于写作方式和写作目的的学术探讨(why)

# 譬如:花时间精力去塑造一个自己没有任何兴趣和好感的死变态,在技术上固然是完全可行的,但真的有如此自虐的必要吗?

#“我一个高级资深拖延症,难道还搞不定一个区区的死变态?!”


# ↑ 以上,本文由来。


# 模组名:

《庭師は何を口遊む》


# 演员名单:

KP——夜夜

大王绘里花 —— 本人

岩田灰 —— 敷敷

 相武勇斗 —— 朱砂

松下匠 —— 姜蛋糕


#大力鸣谢诸君的倾情演出。


以下正文。

————————————————————


的场元从教堂捡回一把刀。


准确的说,他从南玲子冒着新鲜血液和新鲜藤蔓的腹部拔起了它,又在黑暗的地下通道里,将它捅进另一具年轻温热的身体。那个瞬间,那种使用任何枪械都无法比拟的声音、质地和感触,让他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战栗地唱出了咏叹调。在湮没头脑的巨大空白里,的场元近乎机械地将这动作重复了几回。

优秀的刑警可以轻易成为技巧纯熟的凶犯。在手头保存一件留有案底的凶器不算个明智之举,但正如对育花者而言,倾注了心血的花朵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造物,这把手柄纯黑、锋芒雪亮、成就他初次不合法杀戮的刀具,从那一刻起就不再是普通的器物,而是成为一件具有纪念意义的爱用品。

他时常为自己的重情惜物深感自豪。


每逢犯罪活动频发的时节,警视厅搜查科的下班时间通常是午夜前后。的场元回到他独居的住所,打开漆黑的玄关,点亮暖色的吊灯,拉开空旷的冰箱,取一罐冰镇的啤酒。他连轴转了一整天,足足有十六小时未曾进食,但此刻却感到精神焕发、耳聪目明。多年以前,作为一名懂人心的上司,的场元偶尔会招呼下属们来自家做客,用日常的酒菜和宽松的氛围消弭彼此的距离,但这样的活动已经长期终止了。由于他的住宅不再是住宅,而是他梦寐以求的秘密庭院、一人独享的美学殿堂。无论哪个年代,真正的求道者总是伴随着寂寞与孤高的。他感慨着,把低温的液体一口气倒进喉管,随后打开仓库,解锁地面的暗门,在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刻,的场元步入他的殿堂。


相模原凉散发着微光的身体位于这座黑色宫殿的中央,面目平静、神色柔和。那肉体是莹白且冰凉的、肌理细腻,带着玉石或新雪都难以复制的光彩,宛如绞刑架上的圣像。令人眼花缭乱的奇迹生命以她为温床,维系着呼吸、游走、繁衍和绽放。的场元花费了许许多多个夜晚,倾尽巧思、呕心沥血,去培植它、灌溉它、修剪它、装点它、称颂它,在它压倒性的美丽面前,他抛却了一切杂念,甚至忘却自身的存在。人类原来是能够如此快乐的生物么,他每每念及这点,都要为荒废了自己此前漫长的人生感到痛心。

仓促灌下的酒液在胃部冒着小小的气泡。他的植物正烦躁地摇曳着,仿佛在责备饲主的晚归。“抱歉,最近工作实在太忙,让你感到寂寞了吗?”的场元露出宽和的微笑,从凌乱堆放资料和照片的桌底下抽出医疗箱,取出器械,娴熟地将针头送进自己的手臂,抽出两管血液,兑入事先备好的培育液,晚餐时间就如此开始了。“慢一点也可以,不用那么着急。”他一面细心灌溉,一面轻声细语和他的植物交谈。“偶尔也想换换别的口味?这样啊,谁的味道看起来比较好呢?”


他率先想到自己如今的部下,神童大辅,寡言木讷的男人,一对枯黄警惕的眼睛覆着狰狞疤痕,一身刺鼻的烟味终年不散,他摇着头,自我否定了这一设想;零科的肌肉担当,相武勇斗,年轻强壮、头脑简洁,看熟人的眼睛像一头巨型犬,无论如何,至少是营养丰富的样子;那个神情幽暗的小姑娘,松下匠,了不起的天才,他衷心赞赏她的技艺,如果情形允许,他倒很想与她交流栽花心得,但这女孩眼下正深深厌弃自己创造的杰作,这般荒废天分,实属罪孽深重的一种。园丁案后,有那么几回,的场元故意把送给警视厅的慰劳花束拿到零科,总能如愿收获她宛如被针扎刺又极力掩饰的、令人愉快的表情。


还有岩田灰。念及此人,的场元洋溢着纯粹快乐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霾。这个面孔苍白、神色冷淡的青年,今天破译了警视厅的密钥,独自潜入了保密等级最高的档案库,他在搜寻人花教相关的未公开档案。的场元及时拦截了他,趁其心慌意乱的空隙清洗了他的记忆。这一类咒术对施术者的精神消耗是巨大的,但不知从何时起,它总能让的场感到如释重负的快意,令他的神志更清明、心态更平静,他怀着一种澄澈的悲悯,甚至乐意向这个不懂得美之真谛的世界敞开怀抱,分享自己专属的喜悦与奇迹。


他回过神的时候,遗忘一切的岩田已经先行离开。为了保险起见,他想,得找机会跟绘里花谈一谈。

他的花园再度安静下来。懒洋洋的藤蔓流淌在地面上、墙壁上、相模原凉的身体上。花瓣上沾染了新鲜血腥的水汽,艳美如于潜行丛林的猎食者,一触即发的侵略性。的场取来爱用的刀,以食指轻试它的锋芒,随后在女人白腻的胸脯上横切出一道深刻见骨的血痕,那伤口飞快地自行收敛、转瞬之间,愈合于无形。这是理所当然的奇迹,前额的枪伤如此,腹部的穿刺也是,无论被破坏多少次。的场元闭上眼,全情感受那皮肤和血肉被切割的美妙质地,然后他哼起一首古老的流行歌,开始动手修剪花圃。


的场元在他的秘密殿堂里存放了大量相片,阳光下的警视厅办公室里也是如此。他入行数十载,早年的时候,受警察学校的邀请,为数个年级的学生提供了几门特训课程。那时他还年轻,业务出色、风度温和,在学生间颇有人气。年复一年的毕业生们留下了无数相片,他们像注入河流的水,被分往全国各地的警署。当年的大王绘里花则不太一样,她自个想去哪都可行,有几家国外的侦探事务所也在给她递Offer。是的场元力主她入职东京警视厅本部。


“我想要培植的,是有希望超越我们的后辈,假以时间和空间,令他们成为警视厅的未来。”他曾向同僚如此谈及自己的意望。这个有未来的年轻人的形象也存在于某一本毕业生相册里。那个时候绘里花还没有成为坐拥一整座衣帽间奢侈品的昂贵女人,为了在变态的训练强度中方便行动和作息,她把头发剃到耳垂上方,时而被强风吹得蓬蓬松松,像阳光晒透的干草,肌肤红亮、眼神清亮、门牙雪亮,画风与刑警系清一色的雄性生物浑然一体。曾几何时相武勇斗从他这里将此照拍走,并慷慨地分享给同僚共乐,这图随即在警视厅内部不胫而走,至于东窗事发后零组的队长采取了何种手段整肃门户,则是的场元爱莫能助的范畴。


七年前,大王绘理花被勒令停职观察。警视厅将她扣留了三天,面前摆一支水笔、一沓白纸,静候一份态度诚挚认识深刻的检讨。三天过后,她杀进的场元的办公室,神情暴躁,像只抓狂的狮子。“这帮混球就不能干脆利落给我一刀?”她说。“面对调查组的时候,我不建议你拿出这样的态度,绘里花。”她昔日的师长平和地回应。“现在提建议也晚了。”她将自己砰地砸进一张旧沙发,“对我的调查已经结束了。”


“我只希望你没把巡视员给揍了。”

“我又不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她一把推开额边桀骜的乱发,“不过这事还挺考验毅力的。”

“揍脸这种事,有时用的不是拳头,绘里花。”

她瞪着天花板,“呵”地笑了一声。


“我确实思考过了,整件事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那天在港区码头的行动,有大约三刻钟,本组和警视厅的通讯处于完全断联的状态。没有增援的迹象,没有撤退的指令,新任的警视监想给他的直系摘个头功,我的组被当做饵食抛了出去。我还没蠢到看不出其中的门道。”

“但你没有选择后撤。”

“我没有选择后撤。”大王绘理花说,“在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我好像很少考量过后撤这个选项。这一回,它差点送掉另一个人的性命。身为队长,这是无法推卸的过失。”

“谁都会有因为误判吃瘪的时候。”的场元劝慰她,“记住它的代价,修剪你的弱点,你会比过去做得更好。”

“决断的责任,我必须承担。付出代价的人,没有一个责难于我,我活该把良心送进电烤箱。”但是,“钻营权力、推诿责任、包庇同类、打压异己,只要事关体面,可以为一切问题找到替罪羊。在这桩事件相关的一切元素里,我对我们清白无辜的组织最为无愧,犯不上低头摇尾,乞求一份从轻发落。”

她的检查是一纸空白、一撕为二。


“我的歉意会留给理应得到它的人,就这样吧。”

“我也感到很遗憾,绘理花,如果能早点察觉事态有异——”

“这不是的场老师的任务。”

“你考虑清楚了?”

“我没有必要考虑什么。”

“绘里花,你还很年轻,年轻人总是容易对世道深感失望。”

“恕我直言,这种事和年纪没什么干系。”她有些怒气冲冲地说。

“在世道不尽如人意的时候——我是说,在大部分时候,一时的折衷并非意味着永久的妥协。”的场元这样告诉她,“只有走到未来的人,才有机会改变未来。”

“我向来尊重您的抱负,但我也有我的做法。”

 

像在警校的课堂上推演案例一般,大王绘理花此刻专心致志地注视他。还是有哪里不同了。在这短短一瞬,的场元不可抑止地注意到她的面部线条更利落、肢体也更具力量了。头发留长了稍许,染着得体的深棕,眼睛下面沉淀的青色昭示此人缺觉已久,但被现实毒打的遭遇反倒让那不知从何而起的气焰烧得愈发如火如荼。一如既往却也判若两人,在两个交互重叠的映像之间,已有十年跑过去了。

“您放心,我还没有辞职的打算。我讨厌认输,也不会临阵脱逃。那帮人要讨论出什么结果,您给我挂个电话就成。”她摘下警视厅本部的ID卡,轻轻掷在他的桌面上,上头印着西装制服的标准肖像,“对不起,这回又给您添麻烦了,的场桑,我们回头见吧。”


的场元没有将这张卡片交归警视厅。他很笃定,抑或很有决心,绘理花总有一天会回到此处。长久以来,她几乎是的场元无需去想象死状也能感到兴致盎然的唯一一人。也即是说,身为一名人类,她活着的样子远比成为一具尸体更漂亮。这结论曾令他的世界观受到些许动摇。的场继而觉得,这感觉很像入手一棵珍稀植物。你得照拂它、灌溉它、引导它、顺应它的天性、给它所需的光线和水分,把控得恰如其分,它未必会如你的设想一般成长,这没有关系,修剪枝叶和清理虫害本就是园艺的乐趣之一。你得耐心地等,等着看它开出怎样的花。一个好的教师必然是一名好的园丁,作为他得意的代表作,大王绘里花显然是当之无愧的。

如今,的场元拥有了一株真正的珍稀植物。

 

“你在让岩田君私下调查什么吗?”午餐的时候,他主动挑起话头。

“哈?”搜查科零组队长与一条蟹腿全心全意的斗争被按下了暂停,“那小子又搞了什么事吗?”

“昨天下午,他一个人闯进了七层的资料库。”的场元说,“话说回来,能做到这种事,大概是信息科一直很想挖你墙角的原因。”

“啧,真是麻烦。”她拧着眉心,发出抱怨,“要当007也拜托不要被抓包啊。”

“放心吧,我已经替你处理过了,这件事不会再有官方后续。”

“感谢您,的场桑,回头我也会去问清楚的。”大王绘理花以一种圆熟得恰如其分的诚恳说,“自从接手了零组,要不是您在背后时时笼罩,我早该被革职100多回了。”

“那倒不至于。绘理花,你对下属还是一如既往地放心啊。”


“啊呀,时代果然变了?的场桑开始暗示我放养过度了。”她反应极其迅捷,“当年,您搜罗了这批哪都不合标准的人选进入警视厅,也并非指望他们拿出循规蹈矩的表现吧。在游戏规则的框架内,徒手无法翻越的障碍到处皆是,有些时候,不得不想法子绕过去、钻进去、挖个地道潜过去、架条梯子爬过去——我们零组始终是按照这种方针行动的。这方针十分高效,但在其中数信任成本最为高昂。我若不信岩田,或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不相信他们在任何情境下都能做出正确的抉择,大家都会反受其害,变得无法再动弹起来。”

她的旧上司沉默片刻,颇为宽慰地说:“你现在真是相当可靠了。”


“的场桑。”零组队长的语气却在一瞬之间冷下去,像块扎手的冰渣,“零组结成之初招来的这批人中,最不适合干这行的就数相模原凉了。我当年就特想劝退她,为什么我没有这么做呢。”

的场元的心跳无声无息地加速了:“相模原的素质很出色,是一位优秀的刑警。”他沉声说,“她的殉职对所有人而言都是巨大的损失。你不能因此自我归咎。”

“哎,您别紧张,就事论事而已。”绘理花凝视着他,转瞬间又露出个笑容,“我是不信报应循环、生前死后那一套的。在人类的社会里,负责制裁人类的,到底只是人的公约而已。”

“不过,假使有地狱的限量版门票,送给应得它的人就是了。”


这顿工作午餐结束时,的场元感到比开始前更胜一筹的烦躁。他想,纵使没有声音和语言,植物这种东西,通常相当的诚实,永远从外表反映内在状态,人类却不然。是他一手栽培了大王绘理花,如今她不再是十七岁的警校菜鸟,二十七岁新手leader的岁月也早就一去不复返。不知从何时起,无论她吐出真实还是谎言,他都无从去主动分辨了。曾经的绘理花对自己说过谎吗?曾经的的场元质疑过她的坦荡无欺吗?他的头脑一时清晰、一时杂乱,掺杂着自己也无法精确解释的愤怒与失落。他是如此尽心尽责地保护着昔日的部下,为他们构筑了安稳的现状和良好的前程,为何要挥霍他的心血和努力、挑战他的耐性极限,将一切推向摇摇欲坠的峭壁?他一路走,一路心无旁骛地思考,直到看见相武勇斗笔直矗立在他办公室的中央。这自称火之国男儿的前不良青年今天穿了红白条纹的T恤,宛如一座移动的东京塔,在着装严谨的警视厅收获了无数侧目。相武勇斗似乎在等他。


“的场桑!!”他声如洪钟地说。

“相武君,找我有事吗?”

“找您有事!……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昨天老家那边来了帮以前的弟兄,就请他们喝了顿酒,然后快月底了嘛,然后我记得下一次发钱是12号,然后老大那里前两天已经借过一遍……”

“然后?”

“这是一生的请求。”相武以切腹般的恳切迅猛地弯下了腰,“拜托了!请借点钱给我!”

的场元记得上个月他也是这么说的。

他用8万日元打发走了相武勇斗,随后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立了片刻。当他拉开抽屉的一瞬,心脏却被鳞片冰冷的蛇瞬间勒紧。


他的物品被人挪动了。


那人已经小心地复了位,留下的是最警戒、或是最具强迫症的物主才能分辨的细微差别。在他离开的间隙,有人试图在此处找寻什么。是谁,出于什么目的,经由何人指使。刚才那个青年在说谎吗?又或者是整个零组,连同神童大辅一起,都在暗处悄然蓄谋一场针对他的狩猎?在这片混沌的思考深处,大王绘理花的眼睛又再度浮现起来,雪亮刺骨,分不清是寒冷还是灼烫。而相模原凉的血液曾是很暖和的,从持刀的指缝里不住地漫溢,转眼涂满了眼前的抽屉。他用足力气关上了它,口袋里的手机就在这一刻大声震颤起来。

消息来自一个未显示号码。


【的场先生,这本是一场公平愉快的合作。】

【收到您终止联络的意向,我们非常遗憾。】

【您是忠诚而优秀的政府雇员,但黑夜降临之时,您的灵魂毫无疑问属于我们的一员。】

【您可以选择离开。但是,您的政府、您的组织、您的同僚、以及名为民众的芸芸愚者们,将对真正的您作何反应?】

【我们深感期待。】


在一个漫长的冷战之后,的场元忽然彻底平静下来。几乎像数个月前,他将相模原凉的尸体塞进后备箱的时候同样的冷静自持。园丁的花圃在孕育鲜花的同时,偶尔会滋生恶草,不过是自然现象而已。他再次重读一遍那匿名的胁迫,清理掉数据,随即匆匆忙碌起来。每到这种时刻,他经常感到内心深处有隐秘欲望肆意丛生,他想摸一摸他的刀。


三周后,邪教组织人花教被铲除的消息在本地报纸上占了一个毫不打眼的豆腐块。这次行动由警视厅下属的地方警署主导并完成。的场元做得极其谨慎,完美隐去了自己在其间扮演的角色。就在同一天,他给零组四人接连灌输了新的暗示。一个心软而念旧的好上司总是十分辛苦的,他叹息着,感到身体疲倦,但灵魂平静而充盈。午夜时分,他将车开回住所,走道很黑,房间很黑,但今夜他并不需要什么灯光。他一头扑进自己的殿堂,相模原凉的身体此刻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我回来了。”的场元伫立良久,用嘶哑的嗓音说。


于是他的藤蔓和花朵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将那具美丽的身体放下来。他靠近它,深嗅它散发的气息,从肺叶深处发出低沉而战栗的低吟。他用虔诚而渴切的嘴唇,汲取它的发丝、它的额角、它的面颊、它的嘴唇、它的耳垂、它的头颈、它的肩膀、它被大片繁花覆盖的胸脯和腰腹、它被无数藤蔓层层纠缠的肢体。

他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它,同时也被无数花藤和花刺吞噬般地拥抱了。虚幻的窒息、真实的疼痛,令他在濒临绝顶的快意中窥见天堂,他维系着痛苦的呼吸,不断倾吐着狂热的爱语。


“你真美。你真美,真是不可思议……为何你是如此美丽呢。”

“现在好了……什么也不用怕了,你是我一个人的。”

“谁也别想把你夺走了。”

“我什么都会为你做,什么都可以给你……对了,就是这样,让我把自己献给你。”

“我们不会分开,我保证。”

 那一晚,的场元割开了自己的头颈。

 

相模原凉死去一周年的那天,的场元在教堂杀死了另一个女人,他原本没有打算杀了她。缭乱的花和草叶吮吸着泉立夏的血液,从她破碎的头颈、挣扎的口腔和空洞的眼眶中破壳而出。这一切完成得极为安静,空旷教堂废墟之中,只有的场元急促的呼吸,以及老鼠在墙角发出的细碎声响。穿堂的冷风将渡鸦的嘶鸣从夜色中卷来,扎碎了他所沉浸的巨大迷幻。他平静地抬起手臂,看了看时间,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届时,整个警视厅都将有幸欣赏这件稀世的艺术品。但是此刻,需要他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随着“园丁”重现于世,零组定然会像嗅到血腥的鲨鱼一般,至死方休地缠咬上来。这一回能否将他们再度引向迷雾?的场元发现自己此刻并不关注这个问题。凌晨三点,他终于回到家中,趁着警视厅的紧急通讯到来之前,处理掉身上沾着现场痕迹的衣物。他去过泉立夏的住所,也清理了教堂附近的所有监控点,为此接连洗脑了好几人。他将自己的身体洗得一干二净,警视厅的联络依旧没有来。按照专业训练,此刻理应给自己争取一个简短的睡眠。但他的大脑正活跃到发白,因而只是毫无自觉又悄声无息地,从屋子这一头,漂泊到另一头,像个游荡的迷路鬼魂。此处没有色彩、没有温度,惨白的月亮光给窗边的地板涂了层薄霜。的场元终于一头撞上储物柜,从角落的缝隙间,有什么东西“啪嗒”地落到地上。


那是一部手机。属于死去的相模原凉。


警视厅试图过追踪过这部失踪的手机,当然一无所获。时隔一年,的场元给这个被遗忘的小小纪念品接上了电源,开机,顺势在窗边的地板坐下来。警视厅开发的独立的通信系统早已不能登录使用。除此之外,相模原凉的手机非常普通,记录着一个平凡女性生存过的痕迹:相册里保存着看过的书、做过的饭、喝过的酒、画过的画、种过的绿植、相处过的人——零组入职时的全员合影;松下匠磕零食的侧脸;给岩田灰办的生日会;去小学做安全教育时相武勇斗cos的熊本熊,以及,穿着背心一脸放空吃早饭的大王绘理花、在跑现场的途中灰头土脸打盹的大王绘理花。最后一张照片的情境他还残有印象,来自去年年末零组发起的忘年会,地点选在队长老家某栋温泉旅店。照片里绘理花忘形地笑出双层下巴,抬起手往镜头这边怼过来,背景里有引吭高歌的相武、击鼓伴奏的松下、正襟危坐的岩田、还有疑似猪狩幸太郎的物体在地上摊醉成泥。这场景忽然间变得无比生动且挥之不去起来,在的场元此刻轻盈的和平之上落下了细细的刺。下一刻,他做了一个无论何时都不应做的举动——他连接了网络,登录了相模原凉的通讯工具。


短短的数秒间,无数信息像雪片一般飞涌而至。时间从相模原凉去世那一天起,来自哀恸的亲人、震痛的友人、饱受折磨的同僚、昔日学校的同窗、老家的邻居、兴趣课的同好、遥遥闻讯的旧识、时常光顾的店主,等等。他们说,真的不敢相信,好像在做噩梦一样,你在吗,请回复我好吗;他们说,今天哭了很久,在我心里全世界没有像你这样温柔的人;他们说,我很后悔当年一直没向你道歉,谢谢你;他们说,杀死你的凶犯,我们一定会将他抓出来,告慰你的在天之灵;他们说,对不起,为何我什么都记不起了,但是对不起;他们说,新年快乐,我此刻很想念你,你还好吗;他们说,今天是同学会,特意点了你喜欢的食物,遥敬一杯;他们说,约好了假期里一起去写生,但一直联系不上你,很担心,盼复;他们说,相模原姐姐,这次我在学校考了第一名,很了不起吧,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呢?的场元的手指迅速而粗暴地划过这一切,又重新往上翻,在置顶的聊天框找到了零组的队长。大王绘理花留下了三条未读,时间是五个月前,相模原凉死后的第一个春末。


6月X日 03:15

【今天你公寓的租期到了,我请半天假去处理。能用的都给你寄回老家去,书和画打包给了你弟弟妹妹,剩下的只好能丢则丢了。对了,你藏壁橱里的酒我全部就地解决了,安排得明明白白,勿念】

03:16

【然后才想起我是开车过来的,艹】

03:24

【你家的地板真冷啊】


的场元又看了许多记录,但视网膜似乎拒绝接收到任何有效信息。仿佛方才有人顺着屏幕,将那块冷地板塞进了他的肺管子,那重量将他从云端拽回地面,拽向他自个窗前的地板上。他仰躺在那里,相模原凉的手机放在身畔,像一只渐渐熄灭的眼睛。寒气像强韧细密的蛛丝,缓缓从背脊爬向四肢,悄然捕获他这颗纯粹而新生的、只为美和艺术震颤的灵魂,朝那个死去已久的、昔日的场元的亡骸拖拽。如履薄冰的隐藏、密不透风的伪装、小心翼翼的距离、与罪恶感共生的欲望,以及在旁人的苦痛与破灭之上悄然绽放的,甜美无双的快乐。不能暴露,不能暴露,不能暴露,不能暴露,若是贸然撕下人类的皮囊,世上将不存在任何他能够存在的居所。他便是这样度过了自己的半生,他已没有机会如此度过另一个半生。的场元坐起身,俯视自己投落到地板上的影子,忽然感到一阵究极的可笑,于是他开始大笑,笑得脸颊疼痛腹部抽搐,笑得他看见花朵和藤蔓的触手钻出自己薄薄的外皮,在月亮底下张狂地舞蹈。他陡然止住笑声,伸手摸到他的刀,刃口上沾着泉立夏未干的血迹,他垂直地举起它,用力扎透了相模原凉的手机,然后一下又一下,将它砸到再也辨不清原形。


做完这一切,他飞快地平复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纯净无上的美学几乎被染上无可修补的污渍,实在不可原谅。他百般宽容忍让、堪称仁至义尽,因而从头至尾,这毋庸置疑是她和他们的错。


用不了多久,大王绘理花一定会带着她的人马,再度站到那扇记忆的门扉前,到那个时候,他会向最好的学生,送上最好的告别礼物。


他在脑海中构思起全新的作品,以她为苗床的还是头一回。激荡的灵感喷薄而出,纯粹的喜悦如电流般贯穿背脊。她适合什么样的颜色?狂怒的血红、悲戚的纯白、绝望的深蓝、噩梦的黑灰,他将在她的灵魂和身体上烙上许多前所未见的色彩,然后,在它们沸腾至顶点的瞬间凝固定格,毫无疑问,这将成为的场元人生中创造的最高杰作。

 

他哼起一首古老的流行歌,脚步轻快,朝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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